阿斩

尽樽还酹。

【薛晓】《真相是真》

『我是真的爱你,也是真的不能原谅你。

PS:请务必先看《真相是假》!这篇没有剧情,只有爱!!
初衷是觉得辣鸡洋视角的故事虽然文字写的很轻松,但故事太苦了。我舍不得让他一个人演独角戏,所以,这一篇实质上是道长的情书。

预警*结尾写得纠结又痛苦,丝毫没有逻辑和文笔可言。』


【我给你看那几年青春再简陋潦草却始终让我沉迷
我身边只他一个 却敢去没天光的 疯狂梦境】

这是一个华丽的梦。梦中他立在云端,清风明月,意气风发,背负霜华凛凛,臂挽拂尘如雪。他身后有师门,身畔有挚友,胸中有抱负,好似世间一切美好的光环都倾注在他一人身上。

那曾经是现实,现在只是一场压在心头遮天蔽日的梦魇。晓星尘活得清醒,不愿再想起那些过往。

好在,他也没空去想那些了。 


宿房里,前两天捡回来的少年正半死不活地躺在床上。明明刚醒时还身手矫健,瞬间就能坐起身滚到墙角去,现在看来,那利落的动作倒像是将死之人的回光返照。 


“道长啊,你有没有听见咕噜噜的声音?” 


晓星尘从厨房探出头去,对着里间那人道:“不曾。你可是发现了什么异样?” 


少年有气无力道:“倒不是什么异样,就是我的肚子托我问你一声,它饿了,饭什么时候能好。” 


少有人会这样同他说话,晓星尘一瞬间没反应过来,下一刻便带了点笑意道:“快好了,叫它再等一等吧。”

奈何少年不是什么听话的人,愣是拖着那副残破身躯挪到了厨房门口,晓星尘劝他出去坐着等,被少年嬉笑着无视,只一脸期待地问道:“道长,今天做什么好吃的啊?”

其实根本用不着问,他们这些天吃的东西都差不多,无非就是青菜萝卜配白粥、白粥萝卜配青菜之类的,就算追溯到他同阿箐两个人的时候,也还是这菜谱。说来惭愧,晓星尘压根就不会做别的,就连这几样也是磕磕绊绊好一阵才摸索出来。

只是少年每每都要用期待的语气来问,次数多了,晓星尘难免越来越心虚,此时便恨不能把手边那篮菜藏一藏。可惜就算藏了菜,灶上的白粥还在咕嘟咕嘟冒着泡,生怕少年发现不了一样。

果然,那少年含混不清的抱怨又响了起来:“道长啊,再喝这淡出鸟的白粥,我恐怕都能无欲无求立地飞升了。”

便是从这天起,晓星尘要惦记的事情又多了一样。少年嗜甜喜辣,爱吃荤腥,偏生这些东西同他每日喝的汤药相冲,晓星尘有心改变,却需要过些时候。正好,他可以趁这个时间多研究研究菜谱。 


做什么事都无法一步登天,晓星尘决心从最基础的入手,首先就是对日常菜色稍加变动。 


夜深人静,晓星尘对着每日必见的青菜白粥犯愁,突然福至心灵般,抓了一把花椒并一把辣子丢到锅里,然后又觉得少了些什么,在粥里稍稍放了点糖。他眼盲,看不到锅中愈发诡异起来的颜色,直到最后自己亲口尝了,万般颜色在面上轮转一圈,这才终于收了手。

大概他于做菜这一项实在没什么天赋,生存不易,晓星尘不愿浪费,最终苦着脸将他的失败品喝了,而后在心中默默庆幸——还好没叫那少年知道。

晓星尘稍微想象了一下画面,不自觉地用少年的口气轻声道:“如果要我天天吃这个,我选择死亡。”说完,他自己先笑了。笑完,他就愣了。

有多久,没再想起那个梦了? 


自从他捡回了重伤的少年,每日里都忙得团团转,白天熬药买菜做饭,给少年包扎换药擦拭身体,听他说些放肆的俏皮话,或是单纯的撒娇讨巧。到了晚上,他要么去夜猎,要么洗少年换下来的衣裳,就连睡觉的时间都少了,自然也不会做梦。 


明明该觉得累,事实上晓星尘每每躺到棺材里都是很快就睡着了,可心里却觉着轻快,沉甸甸地轻快,仿佛他失去的那些都被别的东西填满了一样。


【是他陪我流血破皮 陪我失眠时交换着回忆
也因他才成就我 换别人就失去结局
没繁花红毯的少年时代里
若不是他我怎么走过 籍籍无名】

不再经常想起并不代表着忘记。 


夏风起,屋外的草叶枝丫荡出簌簌的声响,屋内安安静静。晓星尘困在梦中,眉头紧蹙,额上浸出大片大片的汗珠,一张张人脸在他脑海中交替闪过,常萍的、金光善的、聂明玦的、宋岚的,还有,薛洋的。他们或激愤或嘲讽,紧紧地围拢晓星尘,他听见宋岚说“从此不必再见”,又听见薛洋说“道长,你可别忘了我,咱们啊,走着瞧”。 


那些过往不愿轻易放过他,见晓星尘似乎要忘了,就争先恐后地冒了出来,牢牢缠住,定要噬尽他的骨血才肯罢休。 


不知过了多久,晓星尘终于勉力从中挣脱,像被丢在岸边的一尾鱼般,扶着棺沿大口大口地喘气。少年和阿箐还在睡,晓星尘不想吵醒他们,竭力克制着自己不发出声响。他头脑清明,神色冷静,然而身体的反映真实又直接,那股发自内心的颤栗无论如何也克制不住。 


“道长?”少年略微沙哑的声音响起,似乎刚从一段好梦中醒来。 


晓星尘循声侧首,略微平静了一下,道:“怎么了,是被我吵醒了么?” 


少年透着股艰难的脚步声响起,晓星尘连忙从棺材里起身,想要去搀他,手刚要抓到少年的左小臂,就感觉那人似乎躲了一下。晓星尘一愣,手还没能收回,少年又自己靠了过来,再开口时,声音里已经没了方才的沙哑,倒多了一丝若有若无的关切意味:“道长,你的眼睛流血了,流得满脸都是。是做噩梦了么?”

晓星尘抬起另一只手覆上面颊,果然,那上面湿了一片,温热的,带着点粘稠。大晚上的,光是想象一下,晓星尘都觉得自己这副模样恐怕要吓死个人,难为这少年还好心关怀他。

晓星尘连忙将脸转向了一边,略带歉意道:“吓到你了吧?我没事,先扶你回床上,剩下的我自己可以解决。”

少年随着他的步子走,嘴里却不满道:“道长太见外了。你照顾我这么久,好歹也该给我个机会回报吧。难道道长是嫌弃我笨手笨脚?”

再拒绝,似乎就真是嫌弃他了一样。晓星尘莞尔,心中无奈。 


这人,修为本事平常,就一张嘴顶顶厉害,上下嘴皮子轻轻一碰,晓星尘除了顺他的意,别无办法。 


层层白绫解下,晓星尘坐在床边,心中忐忑。这伤不新了,却总也结不了痂,像是为了时时提醒他一样,丑陋却无法摆脱。 


若是他问起,自己该怎么回答?晓星尘一双手放在膝头,紧紧握着。他可以不说话,甚至随便编个谎话,再不济还可以敷衍过去,可他不想。对这个少年,晓星尘不想刻意隐瞒,更不想欺骗。只是那些过往并不是什么让人愉快的故事,他自己困在里面就好了,没必要把旁人也拉上。 


晓星尘尚在纠结,那少年就已经麻利地替他擦了脸,换好了干净的白绫。 


“好了。”少年语气轻快,最后一个字的声调略微上扬,带着点跳脱和不羁。他拍了拍手,随后自然地搭上了晓星尘的肩,“从小挨打的好处就是格外擅长包扎,可惜道长看不见,我包得可好看了。” 


少年什么也没问,晓星尘心中略微松了口气,听到中间又紧了紧,也没注意到少年过分亲昵的动作,只蹙了眉头宽慰道:“过去的事情,便不要太伤怀了。” 


少年顿了顿,将手收了回去,而后状似随意地道:“道长说的是。不过那些事我早忘了,道长也忘了吧。”

果真是一颗七窍玲珑心。仅此一句,在这寂寥夜色中便抵过了千言万语。 


晓星尘怔了片刻,萦绕心头挥之不去的寒意渐渐褪却,他轻轻的笑了,柔声道:“好。” 


一夜再无梦。第二日晓星尘起了个大早,灶上烧着饭,炉里熬着药,趁着这两个祖宗还没起,他又绕到屋后将头日里洗的衣裳收了。 


少年起初的那身衣裳和他的身子一样破破烂烂的,甚至更惨,根本救不回来了。晓星尘估摸着他的身量去买了两套,都是最普通的样式和料子,本来还担心那张厉害的嘴又要挑拣,结果却没有。晓星尘帮他换上,难得少年还说了句“不错,挺合适”。 


如今那几件衣裳因为洗得多了,倒是比原来摸着更柔软顺滑了些。晓星尘将它们整整齐齐叠好,放在了少年的床头。正要回身去盯着炉灶,少年却突然出了声,迷迷糊糊地念叨着:“道长,我想吃肉……” 


这是醒了还是没醒,晓星尘不太能确定。少年虽然时常说些撒娇卖乖的话,却少有现在这般无防备的天然语气。晓星尘犹豫着要不要接话,床上的人便没动静了。 


应当是梦话吧。晓星尘抿着唇角笑了笑,转身进了厨房。 


他暗地里打磨了许久的厨艺,在那天终于派上了用场。少年虽然嘴上没说什么,却是实实在在地多吃了好几碗饭。晓星尘听着,心中好一阵都是轻飘飘软绵绵的。 


并没有人注意到,他拢在衣袖下的双手上,那些轻浅的细小伤口,有新有旧。


【我真的陪他聊到黎明 真的同他最默契
真的记得他所有怪癖 真的最害怕分离】

晓星尘察觉自己的注意力越来越多地集中到少年的身上去了。那人说的每句俏皮话,做的每个小动作,他都仔细地听着,要是能看见……要是能看看那人的表情……就好了。少年人说话时是怎样的眉飞色舞,怎样的神采飞扬,他笑起来的眼睛会不会闪闪发光? 


晓星尘从未对一个人产生这么大的兴趣,这么多的好奇。他敏锐地察觉到了自己的心绪,也隐隐地猜到了这份重视的特殊。好在他一向是个克制的人,总能保持不动声色。 


日子过得很快,转眼就已深秋。一场秋雨一场寒,晓星尘之前总被梦魇住,即使后来好了很多,却依旧睡不深。 


屋外雨声嘈杂,晓星尘醒来后,习惯性地听着里间的动静。除了雨声外,还有少年翻身而起的声音。晓星尘的心急跳了两下,略微踌躇,还是摸进了宿房的床边。 


少年大半边身子都是湿淋淋的,像是刚被打捞上岸一般。他披散的一头长发紧贴着肩膀和脊背,还在自顾自滴着水。 


晓星尘伸手探了探,果然,他之前草草修补过的屋顶又漏了。 


少年僵硬地坐在床边不说话,呼吸声沉重而缓慢,像是心情不好的样子。晓星尘寻了块干净的布巾替他擦拭头发,少年一动不动,任由着晓星尘的手在他头上动作,不过片刻,晓星尘察觉到了少年身形的松动,吐息也轻了许多。 


“道长,你是不是知道这上面有个洞,才这么痛快地把床让给我啊?” 


晓星尘看不到少年的神情,可听他这句掺着一丝委屈和抱怨的玩笑话,心头却像是被什么东西捂化了,春水般荡起层层波纹,也愿意顺着他的玩笑继续说:“我若是知道,一早就补上了,哪里会让你成个落汤鸡。”

哪里舍得呢? 


少年的声音像是浸了蜜一般,甜甜的:“是是是,是我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了。我腿脚不便,补房顶的事还要道长出力啊。” 


晓星尘清楚他的小心思,却不愿点破,忍俊不禁道:“自然,你帮我看着就好。” 


少年的腿早就好了,晓星尘于医道虽算不上精通,这些最基本的却不至于看不出。他还记得捡到少年的第二天,阿箐嘀嘀咕咕忧心忡忡地跟他说了半天少年的坏话,那时晓星尘心中还压着往事,对少年也不甚在意,只安抚阿箐道:“你都吃了人家的糖了,就别再赶他走了。伤好了他自然会走。没有谁愿意跟我们一起留在这个义庄的。” 


就是这句话,成了后来晓星尘忐忑的根源。少年的伤其实好得很快,晓星尘每日里照料着,心中就像是被人一圈一圈拧紧了弦,他害怕松手的那一天。 


少年的伤彻底好了,那只上弦的手终于松了,可什么事情都没发生,日子还像从前那样过。少年演技很好,那条腿仿佛真的还有伤痛未去,晓星尘起初还担心了一阵子,是不是自己医术不精错诊了。不过后来他心中隐隐有了猜测,却不敢言明,更不敢多想。 


人人都不愿做噩梦,可若是好梦,便更不愿醒。晓星尘自认这十八载的人生从来都活得清楚明白,独独在这一处,他想要糊涂一回。仅此一次。 


晓星尘同少年在雨夜中对坐,因他眼盲,少年也没避讳,当着他的面就换掉了那身湿衣。晓星尘却还是扭过了头,听着衣料窸窸窣窣的摩擦声,耳根微红。他心头庆幸,在这漆黑的夜里,少年应当不会发现他的异样。 


这一夜似乎很长,又像是很短。晓星尘还没觉困倦便到了天亮,雨终于停了。 


他同少年配合着补起了屋顶,吸取上次的教训,晓星尘在少年床榻的上方加盖了许多茅草和为数不多的瓦料,直到那块屋顶突兀地隆起一个鼓包,晓星尘才终于满意地停了手。 


他本来心情还不错,可少年却突然变了声调,冷硬地说了一句:“我出去一趟,过几天回来。”说完就急匆匆地走了。 


只听得前半句,晓星尘的心蓦地空了一下,这离别来得太猝不及防,他张了张口,却不知该说些什么,直到那后半句入耳,他才放下心来。 


还会回来的,晓星尘默默想着。少年的脚步声没有一点往日的艰难,他的腿确实早就好了,即使真的要离开再也不回来,自己又能说什么呢。 


晓星尘在原地僵立了片刻,最终回屋,嘱咐了阿箐许多后,带着霜华到远些的地方夜猎去了。


【我也想把爱宣之于口 也时常对未来心怀侥幸
希望能得世界允许 坦荡一次喊他姓名 再说爱意】

“道长,我想一直跟着你。” 


离开多日的少年一回来,便承认了腿好之事。晓星尘原本还以为他厌倦了简陋的义庄,要回到那繁华的浮世里,再也不想继续这点小心思小伎俩。可结果是出人意料的,少年这样说着,明明是秋风萧索寒冬将至的时节,晓星尘的心间却无端生出了一阵春风细雨,那原本的衰败萧条里,硬生生地开出了遍地鲜花。 


他没有哪一刻曾这样庆幸自己的清醒。是真的,一切都是真的。可他不敢显露太多,小心翼翼的样子,仿佛将眼前的少年当作了停驻在花瓣间的蝴蝶,害怕离得太近就将他吓跑了。 


晓星尘按下心中的雀跃,斟酌半晌,人与人之间的距离从未如此难以把握,可他的关切到底无法抑制,终是忍不住问道:“你出去这几日,可是发生了变故?”

少年没说太清楚,晓星尘想起刚捡到他时,那浑身的鲜血,和遍布全身纵横交错的伤口,心头的忧虑泛上眉间:“你可放心,我虽看不见,却还护得住你和阿箐。” 


晓星尘平日里很少说这样的话,像是承诺一样,出口便会沉重的压在肩上。他向来言出必行,说到做到,从不吝于承担责任,因而更加注重言辞,可少年是不同的。 


责任二字于晓星尘,原本是天下苍生,是人间正道。可他如今到底是盲了眼,半废之人罢了,他不敢奢求太多,只愿能行力所能及之善,护身边重要之人。如此而已。 


当少年说要陪他一起夜猎时,晓星尘心中欢喜更甚。他的重要之人愿与他一同做这些,幸甚之至,再无所求。 


从前的那些苦楚,到此似乎都可以放下了,唯独还惦念着的,便只有一人…… 


义庄内,火炉旁,少年好奇地问他:“那道长以前也是一个人夜猎?” 


晓星尘想起了宋岚,顿了顿,道:“不是。” 


阿箐被刚刚那个无聊的故事弄的蔫蔫的,此刻却又来了兴致,道:“那还有谁啊?” 


曾经的种种过往原本晓星尘不太愿意去回忆,可能现在心情是不同了,他再想起时,那些记忆已经褪去了灰蒙蒙的外壳,连带着他整个人都亮了起来。他道:“我的一位至交好友。” 


过去的都已过去,晓星尘除了觉得惋惜,已经不再过分伤怀。若要说这近一年的时光里他学到了什么,大概就是“昨日之日不可追,今日之日须臾期”吧。 


也许是受气氛的带动,少年竟也借着讲故事的名目,说起了过去的事。这还是少年第一次讲自己的曾经,晓星尘凝神细听,一颗心便随着少年的讲述被揉来捏去,由内而外地泛出一股酸楚和怜惜。 


少年圆融机敏,这样的性情不大可能在蜜罐子里养出,晓星尘曾经猜想过,少年的前半生多半吃过许多苦。如今往事切切实实地摊开,他倒希望那些都不曾在少年身上发生过。 


晓星尘能做的不多,无非是在以后的日子里,每天给少年一颗糖,叫他以后都不必像从前那样苦。更多的,不敢肖想。 


又是一年春正好,即便到了晚上,晓星尘似乎都能听见屋外的土地里,新生的草叶不安分的躁动挣扎,一如他此刻的心。 


少年扯着他的衣袖将他拉到了床边,说话的声音清朗,却少了以往的游刃有余:“道长,我想同你困觉。”

晓星尘愣了好一会儿才反应过来少年说的“困觉”所谓何意,可他虽是明白了,却不知该如何回答。

他有些懵,感觉自己就像在做梦一样,整个人从头虚到脚,轻飘飘的,唯有那一颗心在胸腔里左突右撞,仿佛揣了一只兔子在怀里。 


千言万语被千千心结织就的一张网拦在嘴边,晓星尘喉中干涩,张了张口,除了“你……我……”再说不出其他。 


少年像是不耐烦了,丢下一句“是我唐突了,道长早些休息吧”,就翻身躺下。 


屋子里安静非常,不知过了多久,晓星尘才终于找回了一些真实感。他侧首,对着少年的方向,斟酌酝酿了半天,也没能问出那句“可以告诉我你的名字么”。

少年见过他的剑,晓星尘对自己的身份也没再遮掩,可他却始终不知道,自己早就放在心上的人,到底姓甚名谁。 


这似乎也不那么重要,此时少年就在身畔,他还奢求什么呢? 


晓星尘和衣躺下,怀中那只兔子跳得更猛烈了些,身侧的少年迟迟没有动静,像是睡着了。晓星尘轻轻吐出一口气,少年却猛然转身,牢牢地将他抱在怀里,嘴唇贴近耳畔,低声道:“晓星尘,我喜欢你。” 


他还求什么呢? 


晓星尘怔忪片刻,一抹微笑缓缓爬上面颊,他点了点头,却没有办法如少年般坦荡,只用一双手犹犹豫豫地攀上了那人的脊背,温声道:“吾心似君。”


【我真的陪他淋过大雨 真陪他冬季夏季
真的与他拥抱黑暗里 真牵过他的手臂】

少年非常懒散,整个人的生活状态就像一只猫,白天恹恹的,到了晚上却精神百倍。晓星尘被他折腾的没法,只得抵着那人的胸膛,没话找话试图转移注意:“再闹下去,明日你可还起得来去买菜?” 


少年闻言躺回床上,不以为意:“起不来就不起,反正那一套都是糊弄小瞎子的说法,道长不也从来没当真么。” 


晓星尘叹了口气,心知这人十分不好糊弄,无奈道:“总要有人买吧。” 


少年于是又凑了上来,不怀好意地笑:“啊,我知道了。原来道长是怕自己起不来。” 


这话说得,真真让晓星尘无言以对,他不自觉地攥起拳头想往唇边靠,刚到半路,就被少年截了下来。十指相扣,少年紧贴着他,轻声道:“我可不想明天没饭吃。” 


这就算是放过他了。晓星尘莞尔,听着少年轻缓绵长的呼吸,感受着来自另一个人的温度,渐渐睡去。

 
第二日醒来时,少年难得勤快了一回,围着晓星尘绕了两圈,晃了晃手中的菜篮,卖乖道:“道长,我买菜去了,你可不要太想我。” 


其实他这话和平日里的放肆程度差不多,奈何晓星尘做贼心虚,明明看不见,还要回头仔细分辨一下阿箐是否在近前。 


没有旁人,晓星尘松了口气,无奈道:“别教坏了阿箐。” 


少年不屑道:“小瞎子懂得可多,谁能教坏她?道长你就放心吧,咱们两情相悦,没什么好藏着掖着的。”说着,少年一只爪子就搭到了晓星尘腰间。 


晓星尘抬手轻轻一拍,只做出一副埋首灶台专心致志神圣不可侵犯的模样,警示道:“再不去,好菜可就没了。” 


少年在他身后轻哼一声,没再多言,踩着悠悠然的步子出了门。晓星尘这才终于能放松下来,笑着摇了摇头。 


如今两人关系近了,少年嘴上更没个把门的,说出来的话每每都叫晓星尘张口结舌无言以对。若不是遇上他,恐怕晓星尘终其一生都不会觉得自己竟如此笨嘴拙舌。 


他口才原本是不错的,奈何一山更有一山高,如今他是彻彻底底地拜服在了少年满肚子的歪理邪说下,输得彻底,输得欢喜。 


夏日多雨,蜀地尤甚。早上还天朗气清万里无云,一会儿的功夫,瓢泼大雨便倾盆而下。 


少年还没有回来,晓星尘将手伸出檐外,银珠碎玉般的雨滴砸得人手生疼。义庄里就一把伞,不大,略旧,此时正躺在晓星尘臂弯中,少年并没有带着。他去了许久还未归,想来是被雨拦在了半道,若是尚在城里能找个地方避上一避还好,要是已经出了城……这义庄附近除了一片林子再无可遮风挡雨的地方。 


晓星尘叮嘱阿箐好生等着,自己便打着那把旧伞冲进了雨中。他眼盲,平时都是靠着听觉和常年习武练出来的灵敏感觉行动,可在这大雨里,什么都失灵了。晓星尘凭借对地形的熟悉摸进了小树林,在里面兜兜转转半天,最终撞进了一人的怀中。 


少年人的笑声穿透雨幕钻入晓星尘的耳朵,他说:“道长,你这算不算是投怀送抱?” 


明明身上都湿透了,脑子里还在想这些,晓星尘蹙着眉不说话,只将伞往少年头上一遮,伸手便要去接那人手中的菜篮。 


谁知少年灵巧躲过,伞又推到了晓星尘头顶:“这伞就这么点大,可遮不了两个人。横竖我都成了落水鬼,道长还是将自己挡严实点吧。你若是病了,我可要心疼。” 


晓星尘是个自持的人,是个温和的人,此时却莫名有些着恼,他道:“这么大的雨,你就不能找个地方先躲一阵?淋这一路,到底是谁先病倒?” 


像是没料到他会恼,少年委屈巴巴道:“我想早点回来见到你嘛。” 


晓星尘怕是要被他气疯,不由分说得将伞往少年手中一塞,扭头就进了雨里。冰凉的雨水兜头浇下来,晓星尘终于冷静了。自己怎么会生这么大的气?以前从未有过,一点都不像清风明月,不像他自己。刚刚说的话是不是太重了?他有点后悔,一颗心起起伏伏,脚步也慢了下来。 


没走出太远,少年突然一阵风似的从身后卷过来,拉起他的手在雨中狂奔。那把破伞不知被他丢到哪里去了,少年在雨中放肆得笑:“道长别气,我们快点跑回去,保准谁也病不了!” 


两人回到义庄稍作休整后,晓星尘就开始熬姜汤,刺鼻的辣味涌得满屋子都是。少年被迫裹在棉被里,苦着脸扁扁嘴,就着晓星尘的手猛灌了一口,然后便开始疯狂咳嗽。 


晓星尘替他顺着背道:“有这么难喝?” 


少年有气无力,仿佛已经没了半条命:“难喝。我要求今天的糖再加一颗。” 


晓星尘莞尔:“昨日你就这么说。阿箐知道了可要生气。” 


少年道:“谁管她!道长你心疼心疼我,就一颗嘛。”

晓星尘拿他没办法,只好取了颗糖送进少年嘴里,道:“这碗姜汤可不许剩。” 


少年笑着应“是”,等晓星尘转身进了厨房,就阳奉阴违地将那碗尚冒热气的姜汤泼到了窗外。 


果不其然,到了晚上,少年额头滚烫,浑身冒着热气,仿佛要熟了。晓星尘又气又心疼,披了衣裳要去给他熬药,被少年扯住衣袖撒娇。 


“道长,我不想喝药,你让我抱一晚上,我保准明天一早就好了。” 


说的什么傻话。晓星尘心里不认同,却怎么也舍不得掰开少年拉扯他衣袖的手,直叹自己怕是也跟着傻了。 


黑暗中,少年的身子比以往热许多,晓星尘将自己微凉的手轮流搭在少年额间,心中估摸着他这伤寒应当也没太严重,便放任他去了。


【我真的有过思念成疾 真的爱看他背影
真的为他有盔甲坚硬 真的吻过他侧颈】

晓星尘很后悔,后悔自己一时心软没能大半夜押着少年好好喝药。少年似乎也很后悔,后悔自己这一病,便只能眼睁睁地看着晓星尘自己跑出去夜猎。 


如平时买菜那样分别个片刻,少年都要和他腻腻歪歪好一阵,这次晓星尘少说要去一日,他怕自己招架不住少年的甜言蜜语,一大早便逃也般出了义城。 


临走前晓星尘照例嘱咐阿箐,让她照顾好自己,不要和少年一般见识,顺便盯紧他把药喝了。 


阿箐当着晓星尘的面从来听话乖巧,即使心中百般不愿,嘴上也都应了。晓星尘走后,阿箐看着温在炉子上的汤药,费尽千辛万苦才忍住了往里面下毒的冲动。到底是道长心尖尖上的人,她除了咬碎一口银牙,也实在别无办法。 


自从在义城定居后,晓星尘很少去太远的地方夜猎,只是此番听闻有一处村落受孽障侵扰严重,而那处又离义城不算远,晓星尘心中放不下,便决定前去除害。若是少年没生这一场病,本该是两人一道前来的。

却没想到,晓星尘去晚了,等他到达村中,妖邪已经被别人除去。他暗松口气,想着,现在往义城赶,大概晚上便能到家。不料在这穷山恶水处,竟还能碰到故人。 


“你是……晓星尘道长?” 


来人的声音有些陌生,晓星尘转过身,道:“正是。不知阁下是?” 


自从同少年一起后,晓星尘已经能用平常心来看待过往,便没再继续用白布遮掩霜华。 


“无名小卒罢了,道长恐怕并没听过在下名号。”那人先是笑了笑,而后又带着犹疑道:“道长的眼睛?” 


晓星尘一怔,还未答话,那人又继续道:“失礼失礼,这是道长的私事,在下不该多问。只是从前十分仰慕道长高义,不知您现在落脚哪处仙门?” 


晓星尘微笑道:“我并未入任何仙门,如今不过云游夜猎罢了。” 


“原来如此,那在下就不打搅道长了,先行一步。” 


那人转身离去,晓星尘面无波澜,心中惦记着义庄里的两个祖宗有没有又掐起来,他正要抬步往回赶,便听得远处传来一句:“可惜可惜,曾经霜华一剑名动天下的晓星尘,如今也只是个瞎眼废人罢了。” 


没了眼睛之后,晓星尘的听觉变得远超常人,有些话,别人以为他听不到,却是实实在在地传进了他的耳朵。类似的话他不是没听过,到底曾经年少风光,一朝跌入泥沼,换做谁能够洒脱。他将霜华藏起,也有这份原因在。 


而如今,晓星尘飒然一笑,脚步不见半分沉重。他曾是这江湖中的过客,现在,却只想做一个归人。 


来时路不显得远,归途却十分漫长。晓星尘察觉到了自己的浮躁,脚下步履不停。他想快点回到义庄,就像急于归巢的候鸟,那里有他一心惦念的人。 


天应当是已经黑了,四处都静悄悄的。晓星尘放轻了脚步,缓缓行至塌前。少年的呼吸声匀长,眷恋一时如潮水般涌上心头,晓星尘俯下身去,仿佛是想要落下一个吻,却又怕打扰到他,便只那样停顿着,似乎就已经心满意足。 


明明只分别一日,想念却如山呼海啸,让他有些招架不住。晓星尘无声的叹了口气,正待起身,脖颈便被人勾住了。 


“道长,你很不乖。”少年手上一用力,直接将晓星尘扯到塌上,须臾间便覆了上来,声音里透着危险,“不跟我打声招呼就走?” 


晓星尘心中早被各种情绪填得满满当当,此时竟是格外顺从:“就饶了我这一回吧。” 


这下,少年愣了,半晌才翻身,侧躺着环住晓星尘,道:“看你态度良好。仅此一次,下不为例。” 


少年难得大度,晓星尘微微一笑,更加难得地主动靠进了少年怀里。从此,外面的风霜刀剑再不能伤他分毫,这里是他的归处。


【那些被窥探到的所谓温柔证据其实不过万分之一
在无人的角落里 有更多浪漫秘密】

晓星尘有写日记的习惯,说是日记,却不是每日都写。曾经他几乎一年也写不了几回,都是简简单单地记录而已。后来他盲了眼,写字多少有些不方便,就算继续写自己也看不见,便搁置了许久。 


直到定居义城,他才又开始动起笔。起初是有些困难的,他趁无事时寻了笔墨纸砚,就在义庄里唯一的那张桌子上摆开了架势,试图找回些从前的感觉。 


真的只是找感觉,写成什么样他也不知道,阿箐在旁边一直欢欣鼓舞,拍着手为他加油打气,嘴里还嚷嚷着“道长写字真好看”。她越是这样,晓星尘心中越是没底,整个义庄里眼睛管事的就少年一个,此时那人也在旁边,只看着却没说话。 


晓星尘侧首问他道:“如何?” 


少年难得严肃,沉痛道:“不公平。” 


晓星尘一头雾水,完全猜不到少年到底想要表达什么意思,便听那人继续道:“为什么道长你看不见写的字都比我好,这个世界不公平。” 


晓星尘轻笑一声,摇头道:“又作怪。你可莫要骗我。”

少年拍拍胸口道:“瞎说,我何时骗过你。道长你说话要凭良心。” 


晓星尘顺着他的话,点头道:“是是是,你没骗过我,是我冤枉你了。”这说话的语气莫名像极了少年,晓星尘说完就反应过来了。 


显然少年反应更快,嬉笑道:“原来道长这么喜欢我啊。” 


那时两人的关系还没挑明,晓星尘微微红了脸,抿着嘴正要说点什么转移话题,阿箐便忍不住大声道:“坏东西!不要脸!呸呸呸,自作多情吧你!” 


少年从来不把阿箐的话放在心上,只装作委屈地问晓星尘:“道长,小瞎子说的是不是真的,我是自作多情么?” 


这人是真的坏心眼,晓星尘说不出谎话来,也没办法再轻易转移话题,只能叹了口气认输般道:“你呀,还是饶了我吧。” 


少年于是又得意起来。晓星尘再无心练字,便把东西收了,转身进了厨房开始钻研做菜之道。 


那些琐碎的日常后来都被晓星尘妥帖的收到了日记里。他是看不见,可只要触到那一页页纸,往事便会浮上心头。况且,晓星尘曾经期冀过,若真的能有百年,这日记还可以拿给少年看,两人一同回忆,想来也是美事一桩吧。


【世人猜测真的假的不信宿命
可我早把他安排进 全部余生里】

晓星尘已经很久不曾做过噩梦了。这三年多他过得平和安顺、心满意足,那些梦似乎已经知道再魇他不住,便纷纷偃旗息鼓。 


从此都是好梦,像是漆黑的世界里照进来一束光,越来越亮,最后目之所及处竟都有了色彩。晓星尘发现自己居然又能看到了,他醒来时所在的这间屋子陌生又熟悉,仔细对比后,他才终于敢确定,这里就是义庄。 


他猛然回头看向塌上,那上面空无一人,晓星尘心中惊悸,神色慌乱。他能看见了,少年却不见了。 


正在这时,厅里传来了熟悉的声音:“道长,快起来吃饭啦。” 


奇怪,这人怎么突然如此勤快。晓星尘心里纳闷,脸上却已经笑开了。他迫不及待地想要看看少年,同他分享这个好消息。 


可等他真正看见了,却有些失望。少年的身形轮廓虽然清晰了,可面上却笼了一团雾,看不分明。是不愿意叫自己瞧见么?晓星尘没去怀疑别的,倒先担心起这个了。 


“道长,有客人来了,你怎么不打个招呼?” 


晓星尘这才注意到,桌边竟还坐了一个黑衣人,正背对着他。仅仅是看到这一个背影,晓星尘的神经便瞬间紧绷起来,他不自觉地屏住了呼吸,紧盯着那人缓缓转身时露出的面容。 


是薛洋! 


那些不堪的过往再次袭来,晓星尘没心思理会,几步上前抓住了少年的手,想要带他离开。 


薛洋有多么可怕,晓星尘再清楚不过。那人恨透了他,却从不直接对他动手,反而是他身边的亲近之人,总会遭薛洋迫害。宋岚已经为他所累,若是少年也受牵连……晓星尘只想象了一下,便觉得眼前又黑了。
不能,他不能让这种事发生! 


“道长,看来你没忘记我呢。”薛洋满是戏谑的声音响起,晓星尘回头一看,发现他扯着的少年不知何时已经和薛洋换了个。 


他像被烫到般收回手,又扑回去想要将少年护住。可他的手还未来得及触到少年衣角,那身形便化作一团白雾,消散了。 


晓星尘愣在原地,好一会儿才僵硬地转过头,对薛洋道:“他呢?他去哪儿了?你把他弄到哪儿去了?” 


薛洋弯着眼睛笑得甜蜜,悠然走到他面前,贴近晓星尘的耳畔轻轻道:“道长,你是做梦了吧。这里除了你我,还有旁人么?” 


晓星尘呼吸一窒,眼前的画面迅速被血色覆盖,最终归于一片漆黑,他听见有熟悉的声音从远方传来,越来越近,越来越清晰。 


“道长,道长?” 


这次晓星尘是真的醒来了,他听见了少年焦灼又担忧的呼唤,失而复得的喜悦冲得他头脑昏沉。 


“道长,你眼睛又流血了。”少年翻身而起,片刻后又回到床边,将晓星尘扶了起来,像多年前一样替他更换白绫。 


“不是已经很久没做噩梦了么?” 


晓星尘没有回答,只是握住了少年的右手,紧紧的,仿佛稍微松上一点,这人就会如梦境中一般消失不见。 


每到这种时候,少年都是贴心的。他没再继续追问,像是感受到了晓星尘的心思一样,环抱住他。 


半晌,晓星尘才低声道:“以后还是不要住义庄了。我们可以找一处山清水秀的僻静地方,自己盖上几间屋。等阿箐有了心仪之人,离开了,只剩下咱们两个的时候,我们就四处云游,夜猎……”他絮絮地说着,将两人的未来描绘得细致而美好。 


少年安静听着,最后笑道:“道长,你还说没敷衍我,这不都是我原来就跟你说过的嘛。” 


晓星尘顿了顿,低声道:“嗯。我是真的觉得很好。”

要是能实现的话,就更好了。


【关于他我有太多的勇气
都是真的 好梦不醒】

“道长,你认不认识,一个叫薛洋的人?” 


“这个薛洋,就是我们身边这个人呀!就是那个坏东西!” 


晓星尘有些恍然,仿佛还没从昨夜的梦境中醒来,他摇了摇头,一阵一阵的眩晕感直冲颅顶,身边的一切似乎都消失了,他只能听到自己剧烈的心跳声,整个人都随着心脏颤抖起来。后面阿箐又说了些什么,他好像听见了,又好像没听见,只是在本能得否认着:“可是声音不对。而且……” 


见他不信,阿箐急道:“啊对了!对了对了!他有九个手指!道长你知不知道?薛洋是不是有九个手指?你以前肯定见过的吧!” 


别说了,别再说了!晓星尘心底有个声音叫嚣着,他不想再听了,想要捂住耳朵。他一定是还没从噩梦中醒来,怎么会呢?怎么会是薛洋呢? 


晓星尘身形一晃,有些站不住,阿箐把他扶到桌边,继续说着什么,他没注意,直到阿箐一声尖叫将他飘忽的思绪拉了回来。 


“道长,你流血了呀!” 


他抬手摸了摸,昨晚刚换上的崭新白绫又被鲜血浸透,晓星尘知道,它再也好不了了。 


这原来不是梦,曾经的那三年才是,如今,他不得不醒了。阿箐想带着他跑,跑得远远的,可晓星尘却觉得很累。他的归处没了,就算跑掉了,还能到哪里去呢? 


他没了师门没了挚友没了抱负,本就是失无所失。现在,就连爱人,也是假的,是不存在的。 


晓星尘忍不住想要问问薛洋,是有多恨他,竟要做到这种程度。他不能一走了之。 


可等到真正问出来,知道了一切后,晓星尘又后悔了。 


薛洋说:“是不是手指不长在你们身上,你们就不知道痛!不知道撕心裂肺的惨叫从自己嘴里发出来是什么样的!” 


晓星尘却想问他,是不是真心不是你的,你就可以狠狠踩在脚下,踩出鲜血满地,踩出碎片淋漓,半点都不会怜惜,半点都不觉得痛? 


可他问不出口,他太疼了,疼到精神恍惚,疼到口不择言,晓星尘说:“……薛洋,你真是……太令人恶心了……” 


什么都完了。 


他以为的幸甚之至是假的,什么行力所能及之善,什么护身边重要之人。都完了。 


“饶了我吧。” 


这句话好像是晓星尘最后一根救命稻草,从前,只要他这样说了,少年就会停下,就会收敛。可现在却不一样了,晓星尘说完才又想起,他面前这个人不是他的少年,是薛洋啊! 


他深爱的少年,那个拯救他的少年,就是他梦魇的根源。 


怎么会这样呢,晓星尘想不通,为什么就没了,为什么一定要骗他。如果真的对他恨之入骨,为什么不直接杀了他。至少不会像现在这样,觉得无望。 


什么是真,什么是假?他是在做梦吧,他还没有醒来吧?为什么,为什么这次没有人来把他叫醒了?少年哪里去了? 


心头像被巨石碾过,碎屑随风飞扬,胸腔里空荡荡的,整个人都空荡荡的。晓星尘摸到了地上的霜华,冰凉的,一瞬间就让他明白过来。 


现在,就是现实。他双手沾满了无辜之人的鲜血,甚至亲手杀了一生挚友,罪大恶极,罪无可恕。在薛洋灭常家满门,自己将他抓上金麟台时,是怎么判的?血债需用命来抵。 


他握住了霜华的剑柄,却绝望的意识到,自己没有办法杀薛洋,不是不能,即使有宋岚的凶尸保驾护航,霜华剑气,也势不可挡。 


可他下不去手。在最初,他将霜华刺入薛洋腹中的那刻,他就知道了——自己没有办法对这个人出第二剑。 


一切都该结束了。霜华锋刃翻转,随着一声轻响落到地上。 


他的噩梦,终于要醒了。


【我们曾在高朋满座中 将隐晦爱意说到最尽兴
可我只看向他眼底 而千万人欢呼什么 我不关心】

晓星尘坐在后台,脸上绘了妆容,身上着了戏袍。他看不见,却隐隐感觉到了身畔那人灼烈的视线,只好掩口道:“这妖物……唉……” 


戏楼主人请他们来,是因为此地盘踞了一只阴魂。这孽障平日里还没什么,但只要台上唱起浓情蜜意的戏码,它就会窜出来作乱,虽没害过人命,却难免使人受伤。 


来戏楼听戏的客人大多还是喜欢看些情情爱爱,为了生计,众人只得硬着头皮继续唱,奈何谁的身子骨也不是铁打的,再这样下去,这戏楼恐怕也离关门不远了。 


那妖邪是个聪明的,晓星尘和薛洋在台下边听戏边等的时候,它怎么也不出现。这样等下去根本不是办法,便有人出了个馊主意,直接让他们两个扮作戏子上台,那阴魂看不见道袍和刀剑,也许就认不出了,而且还能避免作为诱饵的普通人受伤,两全其美。 


晓星尘心中原本有些抗拒,薛洋见状便说:“道长若是不愿,我们就不干了,推掉就是。” 


晓星尘摇了摇头,严肃道:“受人之托,忠人之事。万不可半途而废。” 


于是二人就这么扮上了。 


到底是外行,两人站在台上,纵使下面除了戏班里的人,再无旁人,还是觉得束手束脚十分别扭。 


当然,晓星尘会这么觉得有极大的可能是因为,他扮得是女相。对比之下,薛洋就自然很多,他学东西也快,已经像模像样地唱了一句:“月色溶溶夜,花荫寂寂春。如何临皓魂?不见月中人。” 


晓星尘轻叹口气,半侧着身子,在道具的掩映下只露出了一截精巧的下巴:“兰闺深寂寞,无计度芳春。料得高吟者,应怜长叹人。” 


这么两句下来,晓星尘已经感觉到周身环境的细微变化。薛洋几步上前,没再继续按着台本走,只轻轻地扶着晓星尘道:“来了。” 


晓星尘怕他坏了戏,又把那阴魂吓跑,刚想要勉强挽回两句,却发现自己也早把那些词忘了个精光。 


薛洋又道:“道长,如今自己入了戏,感觉如何?” 


晓星尘无奈:“你啊。” 


薛洋不依不饶:“到底如何嘛?” 


晓星尘略低了头,又想起了他之前说的话,轻声道:“不假。” 


情意确实不假。 


薛洋愣了一下,接着便大笑着纵身而出。那阴魂道行不深,方显露出一点踪迹就被薛洋逮了个正着。

晓星尘已经有些分不清记忆和现实了,他似乎能够看清薛洋的表情,能够看到他肆意的笑脸和清亮的眼眸。 


那阴魂原本还在挣扎不休,晓星尘问它为何要作怪,它便叽叽喳喳说了一通,说什么那些戏都是假的,骗人的,好像它生前就被狠狠欺骗过似的。 


晓星尘有些不忍,那阴魂又转了转眼珠子,在他和薛洋之间来回瞟,口中含混不清地念叨着:“真的……真的……奇了怪了……这次居然是真的。” 


听到这混乱言语,薛洋面色变了变,眼底有些复杂。晓星尘抬眸瞧着面前那人,他真的看见了,既模糊又清晰的,薛洋的眼神。 


一瞬间,在巨大的痛苦中,他终于释然了。


【我想告诉你相爱太难了 但少年一瞬动心就永远动心
别去管流言蜚语 这爱请一直相信】

人在临死前的那一瞬间居然格外漫长,足够晓星尘回忆起种种过往。他的人生有些短暂,沉沉浮浮,被好几个浪头打过,那一叶小舟在将沉未沉之际,载上了一个溺水之人,从此相依为命。 


只是有些可惜,船还是破了,载不动人了。 


晓星尘在迷离之际,思绪飘忽地想着,他这一生真的是一事无成一败涂地么。他想起了薛洋的那个眼神,于是知道,最后的这一次,是自己赢了。 


其实所谓的输赢真的不重要,他的爱人是假的,可爱情是真的。这就足够了。那人嘴上一向厉害,总要占个上风。他们在一起生活了三年有余,自己应当再清楚不过才是。到底关心则乱,最后的那一刻,他没能继续保持清醒。 


血液流出的速度慢了许多,周围很安静,听起来就像已经到了夜里一样。 


自己是什么时候动心的,晓星尘分不出,好像发生在一瞬间,又仿佛经历了漫长的岁月。他突然不舍,又突然担心。薛洋做过很多错事,十恶不赦,万死难辞。以后这恶毒的少年又是一个人了,再没有人管束他,也没有人在乎他。 


自己原来说过要护着他的,也做不到了。以后别人会怎么说他们之间的事? 


晓星尘胡思乱想着,最后终于觉得困了,想睡了。 


他想起了曾经的某个晚上,薛洋环着他说“晓星尘,我喜欢你”。那时候他还不知薛洋姓名,更无法坦荡地诉说爱意。如今倒是可以了。 


反正都要死了,什么都不会留下,是不是终于可以任性一回了? 


“薛洋,我也喜欢你。” 


我是真的爱你,也是真的不能原谅你。 


可惜,晓星尘没能发出任何声音,那个少年,也再听不到了。



——The end——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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