阿斩

尽樽还酹。

【薛晓】《如渊》(十二~十四)

『“现在我们不是师徒了,我这样抱着你,你还能推开我么?”

他曾在断指前遇到过他,那时的故事确实是与后来不同的。

PS:愉快的养成日常。』


『十二』


晓星尘十七岁的某个晚上,相依为命的师父仙逝了。他一个人站在空荡荡的山头上,看着远处人间的万家灯火,突然觉得有些寂寞。

师父早就知道自己大限将至,未雨绸缪地给晓星尘做好了各种心理建设,生怕到时他一个人想不开,丢了道行。

晓星尘知道师父是怎么想的,却基本没当回事。他一个人老老实实在山上没滋没味地过了几天后,终于在某个风和日丽的日子,如他师父担心的那样,跑到山下去了。

出乎意料的是——在那天的日头还未落下时,晓星尘不仅自己回来了,还捡了个拖油瓶。

那脏兮兮的小男孩名叫薛洋,看起来不过七八岁的样子,身上脸上都是伤,瘦的只剩一把骨头。晓星尘在山下的集市里见到他的时候,这小孩刚被个五大三粗的汉子好一顿毒打,还让人一鞭子抽到了地上,眼瞅着那牛车的轱辘就要从这小爪子上碾过去,晓星尘心中不忍,一个起落间,轻轻巧巧地将他提到了一边。

薛洋没亲人,是吃百家饭长大的。晓星尘看着他就想起了自己没被师父捡到的日子。恻隐之心方起便一发不可收拾。晓星尘在车水马龙的街头思索了片刻,决定还是听师父的话回山上好好修行——唔,顺便收个徒弟。

他这一趟下山,本是为了锄强扶弱、兼济天下。到最后,扶弱确实是做了,天下却变成了眼前的薛洋。

师父喜静,连带着晓星尘也不太爱说话,薛洋却是个在市井里混惯了的小人精。原以为初到山上他会怕生,结果非但没有,还十分粘着晓星尘。每天除了在山上疯玩疯跑、摸鸟捉鱼,就是跟在晓星尘屁股后面探头探脑,找存在感。

晓星尘已然辟谷,三餐不食,可薛洋不行,那张嘴简直馋的要命。在把山上的野味野果翻来覆去的吃了几遍后,薛洋开始缠着晓星尘去山下换换口味。

到底还是在长身体的时候,晓星尘想到薛洋刚来时一把骨头的样子,心一软,就带着他逛集市去了。

凡事只要开了头,以后就必然是没完没了。没过几日,薛洋又说想吃米酒汤圆,缠了晓星尘半天,整个人恨不能变成一条裤腰带,好拴在晓星尘腰上直接扯着他去。晓星尘不允,这条腰带就将自己拧成了麻花,一副不达目的誓不罢休的模样。

直到两人走在热热闹闹的街上时,晓星尘都想不通自己怎么就答应了。好好的修士,整日里往这烟火气十足的地方跑,成什么样子。晓星尘痛定思痛,决定同薛洋约法三章。

他手里捧了满满一包糖,摆出一副冷若冰霜的无情样貌,对着一脸渴望地盯着他的薛洋道:“从今往后,你每日若是按时完成功课,我便给你一颗糖作为奖励。每月末我会检查你的修炼进度,学有所成便带你去一次集市。如何?”

薛洋眨了眨眼,嘴上抹了蜜一般甜甜道:“阿洋什么都听师父的。”

七年后的晓星尘每每想到此时的薛洋,都会扼腕叹息。那小子自从满了十四岁之后,就再不愿叫他“师父”了。不是称呼“道长”,便是没大没小地叫他“晓星尘”。当然,如后者这样目无尊长的结果就是一个月没糖吃。

晓星尘发现,即使在自己板着脸教导薛洋的时候,他都是笑眯眯的,仿佛只要对着自己这张脸便觉得开心。唯独在没有糖吃的时候,薛洋才会真真地面露苦色。

这招好长一段日子都是晓星尘的撒手锏,直到后来他发现,自己不理薛洋的时候,薛洋似乎更容易主动自觉地坦诚错误并积极改正。于是罚糖这一招便逐渐退出了历史舞台,湮没在这小院的尘埃里。


『十三』


薛洋十六岁那年,晓星尘同他去山下逛了花灯节。

形态迥异、活灵活现的各色花灯将众人的头顶映得通明,一黑一白的两个身影并肩穿梭在这五光十色的烟火人间。稍驻足间,那黑衣少年便附在了白衣道人的耳畔,不知是说了什么俏皮话,惹得白衣道人浅笑连连。

隔着氤氲的暖光,晓星尘静静地瞧着薛洋从不远处的摊前转回身来,他手中端着两只小瓷碗,里面各盛了几颗雪白的汤圆。薛洋走到近前,将多的那碗塞到了晓星尘手中,道:“我跟摊主说了,吃完了把碗送回去就好。道长,我们继续逛吧。”

晓星尘点了点头,用瓷勺将自己碗中的汤圆舀了几颗到薛洋碗里,莞尔道:“我已辟谷,不贪这几嘴。”两个碗中的汤圆本是一样多,薛洋那点小心思,他又怎会瞧不见。晓星尘虽是觉得不必,但心中还是受用的。

薛洋眯着眼笑了笑,塞了一颗汤圆到嘴里,不知又瞧见了什么,含混不清道:“道长,那边好热闹,我们去看看吧。”

薛洋的身量长得极快,已然快要赶上晓星尘了。只是到了这人堆里,恐怕有一丈高也是不够用的。

薛洋在外围探头探脑了半天,除了后脑勺什么也没瞧见,急得将那小瓷勺敲得邦邦响。

晓星尘心中默默叹了口气,知道薛洋是顾及着自己,不好往里面挤。他救下了薛洋手中那岌岌可危的瓷碗,道:“今日人多,这碗恐怕是不够用的,我先去还了,你在这里看吧。”

见晓星尘要走,薛洋本欲跟着,可他到底是少年心性,放不下这边的热闹。想着顶多分别一刻,便应了。

晓星尘逆着人流往回走,还了碗,心想那边薛洋怕是还没瞧够,便找了个僻静处歇口气。

窄巷深处传来一阵清甜的酒香,晓星尘对这些入口的东西都没什么执念,只是觉得薛洋大概会喜欢,便鬼使神差地走了进去。再出来时,手中已经多了两只小酒坛。

他刚迈出巷口,便撞见了急奔而来的薛洋。少年满头的热汗,不知是在人堆里钻了几个来回,身上的衣裳皱巴巴乱糟糟的,不等晓星尘开口,薛洋就带了点愠怒道:“晓星尘,你不是说还碗么,又上哪去了?”

似乎是有那么点理亏,晓星尘闭了嘴,也没计较他的没大没小,只将自己手中的两只酒坛塞到了薛洋怀里。

薛洋有点发愣,半晌才掀开闻了闻,道:“桂花酿?”

晓星尘微微一笑,本想如小时候般摸摸薛洋的脑袋,手方伸出去,又起薛洋到底是长大了,只得缩了回来,颔首道:“嗯,那店家说加了许多蜜,你应当会喜欢。”

薛洋眼中好似映了漫天星辰,他眨了眨那璀璨如星海的眸子,笑起来很像七岁那年,晓星尘说会永远陪着他时露出的样子。

当晚回山后,晓星尘禁不住薛洋的死缠烂打、软磨硬泡,终是就着茶杯喝了一口那桂花酿。

甜是真的,醉也是真的。

晓星尘支着脑袋靠在院中的石桌上,最后还是薛洋将他抱回了屋。他躺在床上迷迷糊糊地想,这小子什么时候有了这么大的力气,抱他根本不费劲似的。

这念头刚起,其他乱七八糟的思绪又团作了一堆,晓星尘紧闭着眼蹙起了眉头,正痛苦间,便有一只手按在了他的眉心,轻轻的,凉凉的。晓星尘觉得舒服了,就有困意席卷上来。

恍惚间似乎有一股热气打在脸前极近处,灼热的,却不令人讨厌。再来不及思考,晓星尘便彻底睡着了。


『十四』


薛洋十七岁的生辰,是在山下的兵荒马乱中匆匆过的。

晓星尘这次下山并不顺利,途中便有人暗算,然而他对那些艰险只字未提,宵衣旰食、苦心经营,却终是为他人做了嫁衣裳。

当初请他下山的修士仗着他师尊的声名一呼百应,早把最开始那套和平共进、修士间人人平等的说辞抛到了脑后。可这些人能忘,晓星尘却不能,更不愿。

他四处奔走,想要以一人之力实现最初的愿景。这样的行为落在那些人眼中,无异于是敬酒不吃吃罚酒。于是起初的暗箭变成了明枪,最后恨不能直接用刀剑将晓星尘活活戳成个筛子。

外面的这些云波诡谲、人心暗涌,晓星尘都小心翼翼地藏着,没敢让薛洋知道。只是薛洋不傻,在他们的住所越来越差、越来越偏僻之前,他便感觉到了这山下世界的满满恶意。他不想戳破晓星尘好不容易粉饰出的太平,只在不经意间提过怀念山上的日子和想要回去的事。

回去,两个人一起回去。

这句话在薛洋喉头心尖来来回回地窜,只等在某个瞬间破口而出。却没想到会在那样一个情景里,连带着他隐藏多年的心思,一起暴露在这惨烈的日头下。

薛洋从外面回来时,晓星尘就坐在他屋中,手里捏了一页薄纸,寒凛凛的目光直钉在他身上。晓星尘将那页纸摔在薛洋面前,冷声道:“我是你的师父。你写这样的东西,心中可还有半分人伦纲常?”

此情此景,薛洋只觉浑身发冷,他僵硬地捡起了地上的东西,而后抬眼看着晓星尘,仿佛想从那双冷淡的眸子中找到一丝往日的温情。

半晌,他垂下眼帘,扯了扯唇角,喃喃着念起纸上的字句。那些东西在他心中压抑的太久,此时竟有些不管不顾了:“日月长相望,宛转不离心。见君行坐处,一似火烧身。哈哈,在你眼中,这是不堪入目的龌龊东西,于我而言,却是十年的深情厚谊。”

他向前走了几步,脸上的表情似哭似笑,有些委屈又有些哀求道:“晓星尘,我们回山上吧。我保证再也不吵着下山了,我们回去吧……你若是觉得瞧见我恶心,我便不再出现在你面前。只是,别留在这里了。他们是真的想要你死啊!”

晓星尘的身形一晃,掩在衣袖下的手紧了又紧,终是咬牙道:“你走吧。我们二人的师徒缘分,今日便算是尽了。那山上横竖也是空着,你若喜欢,就自己回去住吧。”

薛洋眼中含着的那一汪泪,终于一发不可收拾地砸了下来。他嘴唇嗡动,似乎还想要哀求,可晓星尘没有给他机会,拂袖离开了。

其实薛洋不是不明白的,晓星尘骨子里是个执拗的人,既然下了山,便不会再回去。他也知道,晓星尘不是无心,也不是冷情,只是不想要自己陪着他走这条死路罢了。

晓星尘强撑着一口气,跌跌撞撞地逃了不知多远,生怕稍近一点就会忍不住心软。他本以为自己是给薛洋找了条活路,可直到霜华刺进薛洋胸口时,他才知道自己实在是大错特错。

分别不过月余,薛洋竟生了心魔,趁那些迫害晓星尘的修士齐聚时,将他们屠戮殆尽。

晓星尘循讯赶去时,薛洋就站在修罗场中,等着众人来擒他。奈何他的修为已今非昔比,旁人并不敢轻举妄动,双方始终僵持着。直到晓星尘来了,就有那心狠嘴毒之人极尽挑拨,仿佛今日晓星尘若不能手刃薛洋,就是同他这徒弟沆瀣一气蛇鼠一窝,总之也不是什么好东西。

晓星尘并不在意这些言语,而是心痛于薛洋竟堕入魔道,沾了满手鲜血。他提剑攻上时,也只是想要先治住薛洋,却从未想过真的要杀他。

场内剑拔弩张的气氛似乎丝毫也没影响到薛洋。从头到尾,他仅仅是安静地看着不远处的晓星尘。只可惜,那眸中原有的星光如今已被翻涌的血色魔气掩盖。在霜华的剑锋递到面前时,薛洋依旧立在原处,不躲不闪,甚至还主动撞了上去。

长剑透胸而过,霜华是凉的,可怀中的人却是暖的。

薛洋将面颊贴在晓星尘耳边,感受着那人的颤抖,心中竟觉得有些欢喜,好像赌赢了什么似的。他用尽最后的力气拢紧了双臂,含着笑意道:“现在我们不是师徒了。我这样抱着你,你还能推开我么?”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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